你有沒有因為一本書,愛上一座城;因為一本書,窺見一座城;因為一本書,向往一座城。
我有。
從小聽見揚州,是菜譜上的揚州炒飯,是詩歌里的“故人西辭黃鶴樓,煙花三月下揚州。”“十年一夢揚州路。”是汪曾祺端午的咸鴨蛋,是朱自清的夏日。
對于一個西北漢子來說,揚州永遠有著一層特殊的濾鏡。那是乾隆六下江南的站點,是隋煬帝大運河上的瓊花,是杜牧二十四橋明月夜,是姜夔的橋邊紅藥。
小時候因為《荷塘月色》認識了朱自清先生,后面知道了他寧可餓死也不吃美國救濟糧的故事,對這位作家和民主戰士由衷的欽佩。長大后,慢慢的想要更多的了解他,看書得知朱自清先生原籍紹興人,但他無論是自我介紹還是寫文章多次寫出來“我是揚州人”。并且他還說過自己和揚州的關系大概夠得上古人說的“生于斯,死于斯,歌哭于斯”了。朱自清先生,很愛揚州。
在朱自清先生的筆下,揚州似乎就是一座軟紅十丈,摩肩接踵的城市。他在文章《揚州的夏日》里寫道:
“揚州從隋煬帝以來,是詩人文士所稱道的地方;稱道的多了,稱道得久了,一般人便也隨聲附和起來。直到現在,你若向人提起揚州這個名字,他會點頭或搖頭說“好地方!好地方!”特別是沒去過揚州而有念過唐詩的人,在他心里,揚州真象蜃樓海市一般美麗;他若念過《揚州畫舫錄》一類書,那更了不得了。”
當時看書看到這幾句話,大量的古詩鉆進了我的腦海中。有李白的“故人西辭黃鶴樓,煙花三月下揚州。”有杜牧的“春風十里揚州路,卷上珠簾總不如。”有徐凝“天下三分明月夜,二分無賴是揚州。”還有很多詩詞歌賦,這數篇文學作品在我腦海中刻畫出了一個西北孩子夢中的揚州城。
在我的夢中,揚州城是個白墻青瓦的城市,大運河上的游船絡繹不絕,三步一杜牧,五步一徐凝。才子佳人吟詩對唱,商販走卒吆喝不斷。到處張燈結彩,活像影視作品里才能出現的場景。
但朱自清先生不僅讓我對揚州城做足了夢,還讓我對瘦西湖充滿想象。
“揚州的夏日,好處大半便在水上——有人稱為瘦西湖,這個名字真是太瘦了,假西湖之名以行,雅得這樣俗,老實說,我是不喜歡的。”
“金山你們是知道的,小金山卻在水中央。在那里望水最好,看月自然也不錯。”
“五亭橋如名字所示,是五個亭子的橋。橋是拱形,中一亭最高,兩邊四亭,參差相稱;最宜遠看,或看影子,也好。橋洞頗多,乘小船穿來穿去,另有風味。平山堂在蜀岡上。登堂可見江南諸山淡淡的輪廓;山色有無中,一句話,我看是恰到好處,并不算錯。這里游人較少,閑坐在堂上,可以詠日。沿路光景,也以閑寂勝。從天寧門或北門下船。蜿蜒的城墻,在水里倒映著蒼黝的影子,小船悠然地撐過去,岸上的喧擾像沒有似的。”
朱自清先生是一位藝術家,他給我勾畫了一個地點,并且告訴我這就集萬千水上園林美麗為一體的一個地方。那里有中國文化里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最完美答案,有著中國古人美學的研究,有著前幾朝代的富麗堂皇。他告訴了我一個美麗的地方,令我心曠神怡。但朱自清先生并不就打算這么結束,他還用美食來吸引了我。
“北門外一帶,叫做下街,‘茶館’最多,往往一面臨河。船行過時,茶客與乘客可以隨便招呼說話。船上人若高興時,也可以向茶館中要一壺茶,或一兩種‘小籠點心’,在河中喝著,吃著,談著。回來時再將茶壺和所謂小籠,連價款一并交給茶館中人。撐船的都與茶館相熟,他們不怕你白吃。揚州的小籠點心實在不錯:我離開揚州,也走過七八處大大小小的地方,還沒有吃過那樣好的點心;這其實是值得惦記的。”
揚州的茶,味道大概是什么樣的?大概是輕茗一口,清香四溢,唇齒留香。茶味蔓延口腔鼻腔,慢慢品,茶館有人起坐彈鳴琴。也許當我到了揚州的茶館腦子里就會想起白居易那句“琴里知聞唯淥水,茶中故舊是蒙山。”還有小籠點心,西北沒有小籠點心,只有大點心,小籠點心大概是那種精巧可愛的吧。來一口小點心,再配合一口茶,這種時刻,大概就是朱自清先生文章中的可以念“又得浮生半日閑”的時刻了吧。
朱自清先生給我描繪了一個美麗的揚州城,讓我對那里有無限向往。他的其他文章多多少少都有些遺忘了,但只有這篇《揚州的夏日》一直在我的腦海中伴我來到了揚州。高考完后我義無反顧的將志愿填到了揚州,一方面是為了接收更良好的教育,另一方面就是想親眼見到朱自清先生筆下的那個美麗的揚州城。
后來,我帶著朱自清先生的書籍來到了揚州城,發現其實揚州城并沒有我幻想的那么虛無縹緲。瘦西湖確實很美,小籠點心確實很好吃,但我總感覺少了點什么。反過來看朱自清先生的文章,他寫的確實是很客觀的,我也確實如愿以償了。但我年少時的幻想把揚州城變成了我的烏托邦,現在我長大了,我失去了年少時的烏托邦,但我有了青年的揚州城。這里雖然沒有我年少時的幻想,但充滿了我現在對未來,揚州城一直很美麗,過去很美麗,現在很美麗,未來有了我的希望,更美麗了。
感謝朱自清先生,因為他的文章,我遇見了更好的自己。
我現在不會再愛上一座城,窺見一座城,向往一座城了。
因為我已經來到了我的揚州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