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生的守候——飛躍天山獨庫公路
在新疆有這樣一條公路,可以驅車暢行在山川之間,領略到從戈壁到草原再到冰山溪流秀美的景觀,在自然的美好中感悟生命的真諦與自由,在神圣的天山腳下,物欲世界中游蕩的靈魂此刻仿佛已被洗滌,這條公路就是“縱貫天山脊梁的景觀大道”——獨庫公路。每當從這條公路經過天山腳下時,看向冰川卻并不覺得寒冷,竟然從心中生出敬畏之情,仿佛這里有什么在守護著來這里追尋自由的人們。
在新疆伊犁州的天山深處,向銀裝素裹、縱橫交錯的冰川腳下望去,能看到這里坐落著一座小小的陵園——“喬爾瑪”陵園,天山的神圣給這里增添了更多的莊嚴與靜謐,在這雪天一色中,空中飄揚著的五星紅旗格外耀眼,這一抹紅是從冰川中升起的太陽,是能驅散寒冷的激情,在紅旗飄揚的方向,廣場中有一位兩鬢斑白的老者此刻正緩緩擦拭著面前一座座石碑,他朝著石碑哈了口氣,用手輕輕摩挲著墓碑上168個名字,喃喃道:“今天陽光這么好,我們在一起說說話,就不會冷了。”他靠著碑面徐徐而坐,“39年了,這條公路打通了幾十年了,1000多公里的南北疆路程啊,現在硬生生縮短了將近一半,自從通車之后好多人來過這里了,可是你們什么時候來親自看看啊,現在我們的新疆極美,現在我們的饅頭管夠……”經過冰山折射后的陽光格外刺眼,一圈一圈的光暈讓現實變得虛幻與模糊……
初識——“我是四班的戰士!”
1974年,國家重視西部的發展,國務院、中央軍委響應毛主席“要把天山搞活”的號召,計劃修建一條縱貫天山的戰備國防公路,公路北端是獨山子,南端是庫車,故被稱作“獨庫公路”,獨庫公路全長562.25公里,地勢險惡,有三分之一都是懸崖峭壁,五分之一是凍土,一半路段在海拔2000米以上的地方,最低溫度甚至能達到零下46攝氏度,修建難度十分之高。為了能成功修建這條公路,解放軍多個部隊從祖國各地奔赴而來,越來越多的人民子弟兵投入到轟轟烈烈的“獨庫公路大會戰”。
“孩兒啊,你這一去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了,當兵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的,你才17歲,能不能扛得住啊!”“媽,不用擔心我,我會在部隊好好表現,給你們爭氣,等我回來!”此刻,一位17歲的遼寧藉軍人陳俊貴告別了自己的母親開始了自己的軍旅生涯。結束北京基建任務的陳俊貴于1979年跟隨部隊來到新疆新源縣的那拉提,坐在悶罐子車上的陳俊貴并沒有想到今后會遇到什么樣的困難。
跨越大半個中國,來到祖國西部,陳俊貴雖說身為男兒,卻也是十分的念家,面對著懸崖峭壁、冰川凍土,年齡再小的他也沒有絲毫退縮,而是積極地投入到建設當中。同年3月,陳俊貴從一班被調到四班,剛來到就跑新班長面前一本正經的報備:“報告班長!我叫陳俊貴!以后我就是四班的戰士,聽從組織一切安排,堅決完成各項任務!”班長鄭書林上下打量了陳俊貴一番,操著湖北口音說道:“曉得了,大家看看這個小孩長得看著蠻扎實的,這條子練得也好,以后指不定多多機靈干活麻溜著呢。”說完笑了起來,這讓陳俊貴摸不著頭腦,不知道班長對他的第一印象如何,但此刻陳俊貴心里面對眼前這個圓臉、個子不高的湖北人沒有太多的好感,而且回想起來,班長的語氣讓人覺得并不平易近人,說話不那么文雅。
羞愧——“我對不起班長”
“真香啊,這饅頭烤著吃比肉還香!在這天山腳下有這一口吃的倒也知足了!”陳俊貴邊吃邊在火爐上翻烤著焦黃的饅頭,“戰友們,今天營里檢查衛生,趕緊出去集合,不能給咱連隊丟臉。”連長緊急吹起集合哨,俊貴聽聞慌忙之下,把剩下的半個饅頭扔進了帳篷角的臟水桶里。好巧不巧,營里檢查的人抽查時發現了這半個饅頭,在當時物資緊缺的天山腳下,丟掉的這半個饅頭比黃金還要珍貴,營里對連隊進行了批評,要求班長一定要找出來這個扔饅頭的人,可此時的俊貴年紀小害怕闖禍,沒有吭聲。班長陰沉著臉低聲問“誰扔的饅頭?”,目光落到了驚慌不已的俊貴身上,仿佛能把人的靈魂給看穿,班長搖搖頭當著所有人的面,從骯臟不堪的水桶里撈出了那半個饅頭,毫不猶豫地吃了下去,“我們部隊苦,可老百姓比我們還苦,這饅頭是老百姓省吃儉用留給我們的,不能糟蹋糧食!”“我對不起班長”陳俊貴眼中含淚,頭沉沉地低了下去,那半塊臟饅頭好似被卡在了自己的喉嚨,怎么也吞不下去……
困境——最后一個饅頭
1980年4月6日,陰霾密布,狂風大作,呼嘯著的暴風雪仿佛要吞沒一切,營地戰士們在暴風雪中搶救物資,爭取減少損失,暴風雪使所見范圍之內皆是一片白茫茫,如一頭雪白巨獸正在吞噬著天地。“班長,道路已經全部被積雪掩埋了”“班長,班長,我們跟外界的聯系已經斷了!”“班長,我們現在還有1500多名戰士在這里,沒有外界聯系,道路不通,我們這么多人都會被餓死凍死!”鄭林書鎮靜地說到“不要著急!原地待命,先保證自身安全,我們會想出辦法!”為了盡快與42公里外的施工指揮部取得聯系,獲得外界救援,班長鄭林書、副班長羅強以及老兵陳衛星和陳俊貴四個人只帶了一支防身手槍、一步軍用電話和20多個饅頭,抱著定要拯救戰友們的決心,沒有任何猶豫便消失在了暴風雪中。
面對暴風雪,四人根本無法辨別方向,班長嘗試爬上電線桿與上級聯系,卻毫無信號,只能沿著電線桿趕路,當他們走到3000多米的雪山上,氧氣極其稀薄,猛烈的狂風在嘲笑他們的渺小,險峻的山路在阻擋他們的前行,可四人愣是憑借著驚人的意志力,走出了20多公里,但是卻不敢讓自己松懈,因為每耽誤一分鐘,營地1500人就隨時可能喪失生命,他們拿出了紅軍爬雪山時的勇氣,日夜不停地趕著山路。
晚上的雪山更是難熬,一切都被濃稠的黑暗所吞沒,刺骨的寒風透過棉衣刺痛骨頭,四人緊緊拉著彼此,打起十二分精神,一個不小心,就會跌入萬丈懸崖當中,四人大聲唱著“金沙水拍云崖暖,大渡橋橫鐵索寒。更喜岷山千里雪,三軍過后盡開顏。”以此來提高士氣,在暴風雪中走了四十八小時后,遠處路標若隱若現,“班長,你看我們是不是快到了”陳俊貴激動地推了推班長,可是班長已經虛弱的站不起來,在這兩天兩夜中,寒冷與饑餓吞沒他們的血氣,未知和恐懼磨滅他們的意志,面對暴風雪,為了避免汗水打濕的棉衣被凍誠冰塊,他們褪去了衣物在雪地里慢慢爬行。
第三天早上,班長從懷里緩緩掏出僅剩的一個饅頭,毫無氣力的說道“俊貴,你在我們四個當中是最小的,我和羅強同志8天前才成為預備黨員,陳衛星是老兵,我們一致認為這最后一個饅頭代表我們的希望,把這最后的饅頭給你吃是最為正確的選擇!”其他兩人也都表示沒有任何意見,望著這最后一個饅頭。
陳俊貴毅然地拒絕:“我本來就是自告奮勇和你們執行這次任務的,這個饅頭我們分著吃,你們不吃我也不吃!”“陳俊貴,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,四個人分著吃根本沒有任何意義!我們說讓你一個人吃,你就吃!當初你第一次見我說的什么?堅決服從命令!我作為班長命令你,把這個饅頭吃掉,我們三個人都會看著你吃,這是命令,也是任務!”班長眼神堅定,聲音微弱,卻鏗鏘有力。
陳俊貴接過最后一個饅頭,饅頭被磨得都掉了皮,握著凍成石頭的饅頭,俊貴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啃著,此時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,饅頭就著眼淚被一點一點的吞入腹中,小小的饅頭卻帶著沉重的希望和份量填滿了整個胃,乃至整個身體,而此時,其他三人卻偷偷地用手捧著雪,大口大口吃著充饑,不讓陳俊貴看到,“班長,你們餓嗎?”陳俊貴帶著哭腔問,“不餓,你看現在我們都有力氣了,走,兄弟們還在等著我們呢,我們繼續趕路!沒什么能打到我們解放軍人!”三人將那份戰友情永遠的留在了天山。
訣別——一定完成任務!
“班長班長!你怎么了!”副班長羅強扶住倒下的班長,“俊貴,你留下照顧班長,我和陳衛星去找柴火,你等我們回來!”說罷,二人便出發了,陳俊貴抱起倒下的班長,用自己的體溫給他保暖,可陳俊貴卻發現班長的身體越來越冷,肚子深深地凹陷下去,陳俊貴慌得一遍一遍喊著班長的名字“班長班長!你快醒來吧,沒有你,我們的任務怎么進行,我們四班怎么完成任務,我們還要等獨庫公路建成啊,黨和國家還等著我們,新疆人民還等著我們,你不能倒下!”班長困難地睜開了眼,用力拉著陳俊貴的手,“告訴副班長,繼續前進,一定要完成任務,1500多兄弟等著我們呢,沒有我也要救兄弟們!”“如果你能活著出去,記得去湖北替我去看看我的父母,他們年齡大了,身邊沒有兒子孝順他們,這一生是我對不起他們......”陳俊貴失聲痛哭“班長,你要堅持住,我們一定能出去的!你再堅持一下”,陳俊貴只覺得握著自己的手慢慢松軟下去,“班長班長!”任憑陳俊貴怎么呼喊,二十歲出頭的鄭林書沒有任何回應。
仿佛時間已經暫停,聽不到冰川溪流的水聲,聽不見狂風呼嘯的聲音,白茫茫的世界開始褪色,灰白的可怖,剩下的只有三人的悲痛欲絕,三人將班長埋葬在冰雪中,一片茫茫中只有班長躺著地方格外的潔凈,為班長送行的槍聲打破了這片寂靜之地,冰川又開始流淌。
“衛星,你們要是出去了,記得告訴我家里人,我是為了執行任務犧牲的”羅強臨終前緊緊拉住陳衛星的手,從胸口中拿出一張照片,照片是一個扎著辮子笑顏如花的女孩,等兩人接過這張照片后,羅強便永遠的閉上了雙眼,22歲的羅強同班長一起安眠在這天山中,陳俊貴用手拂去羅強臉上的雪,最終大地還是將他吞去,剩下兩人送行副班長后,帶著已故班長的遺愿繼續向前進發,陳俊貴和陳衛星不知走了多久后意識已經模糊,只能聽到狂風在耳邊嘲笑他們,只能看到墨水般濃稠的黑暗吞噬周遭的一切,吞噬著他們所有人,而此時他們距離目的地僅剩八公里。
陳俊貴做了一個很長的夢,在黑暗中,他們四人一直往前走,終于看到了前方的光芒,俊貴緩緩睜眼,喜極而泣“班長班長,我們到了,我們到了”,可回過頭來看到一位老牧民,這位哈薩克老牧民路過救了兩人。“這是哪里?我們那1500名兄弟還在營地,我們要完成任務!”二人站起來就要出門,卻癱軟的坐在地上,牧民將其扶起“你們的腿腳已經被凍傷了,慢慢說,我去幫你們”,陳俊貴向老者說清了事情來龍去脈。老牧民聽聞,跑到指揮部求援,最終,在救援隊幫助下,山上1500名官兵脫離險境。
承諾——“我要來守約!”
3年后,醫院電視上播送著獨庫公路順利通車的新聞,右大腿肌肉被凍死的陳俊貴同年被評為二等甲級傷殘軍人,他望向窗外,想到的是天山中的戰友,他的靈魂早已留在天山。1985年,電影院里上了一部講當年修筑獨庫公路的解放軍戰士的電影——《天山行》,復員后作為放映員的他,越看越激動,這讓陳俊貴回憶起天山戰友情,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。深思熟慮后,他決定去為戰友守墓,在得到妻子孫麗琴支持后,將家產全部變賣,夫妻二人和三個子女就住在天山腳下墓地旁的地窩子里,這一住就是九年。日子過得清貧而拮據,妻子因為給孩子交不起學費也曾試圖自殺,每當孩子問到“爸爸,我什么時候有新衣服穿呢?我們可以回家了嗎?”,陳俊貴便跑到班長墓碑前痛哭,“班長,我一定要守約!可我該怎么辦?”“你要實在舍不得這里,我們就一直留在這里吧,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。”孫麗琴拉起陳俊貴的手,此后,陳俊貴一家便在天山腳下扎根。
在當地政府以及領導班子的幫扶下,陵園得到修繕,他們一家的生活也有了保障,可陳俊貴卻一直沒有忘記當年班長的囑托,可遺憾的是,當找到班長的父母親卻早已去世,陳俊貴來到兩位老人墳前,跪在墳前失聲痛哭:“當初是班長給我最后一個饅頭,我才能活到現在,班長囑托我尋得你們二老,可我卻不能再盡孝,班長把命給了我,我就是你們的兒子,你們二老放心吧,我會一輩子守著班長和戰友們的!”
銘記——勿忘天山英魂
“俊貴,俊貴,你怎么在這兒睡著了,走吧,該吃飯了,一會還要給來緬懷英烈的孩子講解呢。”妻子喊起靠在石碑前睡著老者,“原來是一場夢啊”老者撫摸著石碑上168個名字,擦掉了眼角的淚水,“39年了,我也老了,天山上的情我從沒有忘懷,你們放心吧,我們會一直守著你們的,現在饅頭總夠吃了,陵園越修越好,來看你們的人也越來越多,咱們修成的這條路不符黨和人民的期望,我們在天山腳下,永遠都不分開,不孤單不孤單了。”
一生很短,短到不能彼此告別,一生很長,長到與班長38天的相處,要用幾十年來陪伴。天山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,而是充滿著色彩,紀念碑前的鮮花擺滿了一圈又一圈,一陣微風拂過,五星紅旗高高的飄揚在空中,金色陽光揮灑到陵園,胸前系著紅領巾的少年,高聲唱著《飛越天山獨庫公路》“攻克無數艱難險阻,英雄壯舉留芳千古…”幾只蝴蝶繞著烈士紀念碑飛了幾圈后,消失在獨庫公路沿線中……
(本文根據"感動中國"2013年度人物陳俊貴真人事跡改動,謹以此文紀念建設獨庫公路壯烈犧牲的168名英雄,英魂不泯,浩氣長存,紅色精神將永蕩天山!)